当一滴水融入水电

发布日期:2025-08-12 作者:许安强   字号:[ ]

每次回到三门峡市,总要到黄河路中段147号中国水利水电第十一工程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中国水电十一局”)办公大楼旁驻足良久。楼称之为大,因为历史悠久,上世纪50年代由苏联专家设计诞生,是当时的标志性建筑,也是一个老国企的象征。在我国计划经济以及向市场经济转型期,中国水电十一局对地方经济的发展如中流砥柱,贡献的税收一度占据城市半壁江山。

如今,这里是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有温度,浓缩了新中国第一代水利水电工程建设者迸发出来的强烈使命责任感和主人翁意识;每一幅照片每一张地图每一段视频每一份档案都是珍贵文物,传递着火热年代水电工人对投身祖国经济建设最朴素最真挚的感情。

新中国第一次缚黄龙、除水患。黄河三门峡水利枢纽工程是国家“一五”规划重点工程之一。周恩来总理亲自主持会议,多次在这里研究工程建设有关问题,党和国家领导人纷纷把目光投向工程工地,祖国各条战线上的工人捐款捐物支援建设,文艺工作者佳作不断,贺敬之的《三门峡·梳妆台》、郭小川的《三门峡》等诗歌一时洛阳纸贵。

三门峡大坝被誉为万里黄河第一坝,也是我国水电工程建设者的摇篮,一大批人才从这里走向全国。作为时代烙印的作品,三门峡工程的尝试和探索既有失败的挫折,更有深刻的经验教训,为黄河小浪底、三峡等工程成功建设提供了极其宝贵的借鉴。

在三门峡市40公里之外,我第一次听到中国水电十一局的名字,来自高中同学父亲的夸张描述,“那是一个大企业,有自己的铁路和火车,有自己的医院和学校,有自己的工业和商业等等。”有自己的火车!这句话足让我震惊。同学的父亲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见过大世面,他的话自带几份权威。

沿流水的方向流浪

1995年,20岁的我迈进这个梦想中的大企业。

与企业的大相比,我是万分之一,如沧海一粟。我的青春如同她身上的无数血管一样,不知疲倦地游走于她伟岸的身躯贫瘠的土地。我在一个个小而碎的工程施工项目上摔打,在一个个以河流为名字的峡谷中流浪,一点点融入水电工地文化,学会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一点点褪去不知天高地厚的年少轻狂,换来了风吹雨打伤痕累累的成熟与沧桑。

市场经济转型初期,计划经济的思想余威还在,企业发展举步维艰,放不下身段就放不开手脚,扭扭捏捏犹豫不决,错失发展良机。家门口的黄河小浪底工程世行贷款全世界招标,游戏规则突然改变,中国水电十一局失去地缘优势,从过去的主人翁沦为水电“打工仔”。

记忆中,峡西火电厂灰坝项目至今弥漫着苹果的香味儿。初出茅庐,我们挥舞铁锤砸向混凝土建筑物处理缺陷挥汗如雨浑身酸痛,我们手握油漆画笔在快要竣工的公路桥上为她涂抹最后一道浓妆。同学变同事,同处一个屋檐下,第一次有种天然的珍贵的亲近感。在一个同学眼里,那时的我“很生坯”(注:方言,比喻为一块没有烧透的砖坯,不成熟)。夜晚,简易宿舍拼凑出的简陋舞厅内,人群熙熙攘攘,虽然只有一个七色的旋转台灯。流行的舞曲一起,一张张老成松弛的脸庞便如注了荷尔蒙般骚动不安。工地周围是大片的苹果树,苹果香像风一样飘荡,同样像风一样自由的还有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

最难忘的是新安县石峪公路项目。黄河边一个叫峪里的孤独小镇,一条蜿蜒流淌且清澈见底的小河依镇而过,注入远方的黄河。我们租住在镇上的几户农家,要干一件修路架桥带动山区人民致富的光辉事业!周围群山环绕,空气清新。农人朴实清贫,过着一份世外桃园的生活。我们的到来还是打破了那份宁静,房租水涨船高,街上的饭店很快从“仅此一家”的垄断,雨后春笋般地冒出两三家来,大有同台竞争的架势。

这些变化丝毫不妨碍我们享受大自然的恩赐。夏天,我们在河道中拦水,筑一个简易泳池,一个个像一条鱼儿自在畅游。冬天,我们在河中捞鱼儿,将长不大的鲫鱼裹了面泥,放油锅里煎至酥香可口,是佐酒的绝配。

我在镇卫生院内唯一的水泥乒乓球台上学会了抽搓拉扣等基础动作,也在一次次与施工用电的较量中体会到了大小不一的生死考验。这里日常供电不足,作为一名电工,我要在白天电网用电和晚上柴油机发电之间反复切换,日复一日,我对电工的热情越来越游离不定不抱幻想。中国水电十一局,这个庞大的施工单位,在我的反复考虑中,前途缥缈而空虚,就像我根本握不住的命运。

之后,我的身影在渑池县槐扒提水站工地逗留,在新安县铁门段家沟水库供水工程短暂停留,在伊川县二电的灰坝工地上定格,指挥车辆倒土。工作两班倒,我像一个疯狂的交响乐指挥家,指挥大大小小的车辆在我指定的位置上堆土,像一只母鸡那样“下蛋”,为土坝向上生长提供材料。摊平、碾压、倒土,再摊平、碾压、倒土,昨天的故事机械重复,看一座土坝从无到有,从低到高,直到赋予生命。

我像一只蚂蚁,在太阳下爬行,在月光下奔跑。“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时间在刘欢的《好汉歌》奔放旋律中凝固再融化再凝固,我想做杀富济贫的好汉,却始终成不了替天行道的武松,反而像一枚被投入湖水里的石子,还没有泛起一道美丽的弧线就沉入了无边无际的水底。

在这个工程项目上,我突然见到一束光。作为全局项目法改革的试点之一,为充分调动干部职工的积极性,施工管理不走寻常路,人人都是参与者受益者,最终项目盈利结算按贡献大小参与分红。当年,这一道曙光照亮了我们的“钱”程。虽然极度辛苦,每月却有一笔可观的奖金。改革是成功的,我看到二分局的“记者”专门来项目工地采访,艳羡不已。项目施工结束,我也第一次从项目利润的大盘子中分到了一杯羹。

彼时,项目法改革蹒跚起步,它是中国水电十一局改革创新的一个里程碑。

自此,施工管理者更加注重成本管理,更加注重如何最大程度地激发干部职工的创造性和积极性,去创造更多的利润。和我一样,项目施工一线职工过去清贫而干瘪的腰包开始悄悄鼓了起来。                           

流动的项目奋斗的水电

世纪之交,一场千里奔赴改变着企业的前途与命运。

“逆流而上,艰苦奋斗!”因为苦恋家门口的小浪底工程,而失去山西万家寨一片森林。如果下定不了决心,有可能与山西引黄工程失之交臂!

这是老企业上万人能否端上饭碗的现实需要,也是施工企业发展战略的一次重大转移。

西北偏关的风沙,古长城的荒凉,黄土高原的贫瘠,对于中原的我们除了新鲜还有诸多不适应。气候干燥,易流鼻血;日照强烈,连棵树都少见,晒死个人。主力部队二分局一分局三分局陆续北上,从万家寨到偏关老营再到宁武一带,施工标段一字排开。当施工营地的炊烟袅袅升起,仿佛是向北宋时期浴血疆场威镇三关的忠烈杨家将报到致敬,也向勇敢走出家乡的水电开拓者款款招手示意。

这些夹杂着河南口音的水电人,喝着一样的黄河水,却吃不惯当地的酸饭和碗托,格外垂青面条和馒头,钟爱仰韶酒、红旗渠香烟与崤山啤酒,即使千里迢迢,也要固执地从家乡运到引黄工地上,紧俏时一度供不应求。我们对家乡的执念思念,根植在日常生活习惯之中。

山西引黄总干二级变电站是逐级提水的动力源之一。营地不大,却因为坐落于山腰间,显得异常亲切。两年多的工期,足以经营一个小天地了。办公室是砖平房,房前砌了花池,撒上中原的花种,勤浇水,居然很快发了芽。屋内垒了地暖炉,只要在房后添足煤块,即使外面寒风凛冽,屋内也暖意融融。

项目部党支部书记沈庆平政治思想工作先行,提前谋划内部宣传工作,在屋外墙上砌了两三块黑板报,再远也不忘记传达上级精神指示。见缝插针置办了乒乓球台,连接了闭路电视,每逢重大节日,则转播重要新闻,间歇播放影视大片。

劳累了一天的工人,可以到浴池洗澡,在附近村民开的小饭馆内消遣。西北仲夏夜,风不大,吹得人凉爽舒服。从后方探亲的家属来了,一群半大的孩童像小鸡一样叽叽喳喳,项目部大院分外热闹。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千里外的团聚其乐融融,那是一种少有的看得见的幸福。随着开学日子到来,孩子们又都闷闷不乐地被押回学校背起书包。

很快,项目部热切期盼着的新分配大中专毕业生如一群北归的燕子花枝招展地飞来了。男学生帅气大方,温文尔雅,即使不带眼镜,也透着天子骄子的神气来。女学生肤白貌美,朴实无华,不说个个吹气如兰,至少也谈吐不凡,一脸的天真无邪足以让工地上的粗糙汉子们自惭形秽,私底下他们一致认为,这是“天上掉下的林妹妹”,个个跃跃欲试。

的确,她们不是天女下凡就是神仙慈悲派来的救兵,来拯救大山沟里长期处于水深火热境地空虚寂寞无处宣泄情感几乎被世界遗忘了的水电大龄男青年。

僧多粥少,这群男女学生还是搅动了项目部的一池春水。爱情产生前夕,伴着追逐,伴着妒忌,伴着争风,伴着吃醋。恋爱过程,伴着争吵,伴着矛盾,伴着分手,伴着复合。爱情正果,又有几个能修得来呢?那是一次次的伤害折磨,一次次的哭泣打闹,一次次的谅解忍让,内忧外患中日久见真情。但过程的确很美,她们就那样笑着,成为一朵娇艳的花儿;她们就那样在偏僻一隅肆意绽放,扭动着腰肢,走出让人诱惑的青春步伐;她们那样认真的工作,认真的恋爱,挥霍着无限的自由和资本,直至成熟。

风霜雪雨,酸甜苦辣。生活的洗礼下,工程工地有序成长,基坑挖了,底板浇了,结构厂房成形了,泵站安装了,变电站送上了电。当工程全线真的要通水时,大家突然发现,项目部要撤了,先是一个人被悄悄调离,去往新的项目,大家依依惜别。接着是三五成群,大家含泪互道珍重。这是水电人永远不能改变的节奏,像《游子呤》歌曲中所唱的“流浪流浪,游子的心中,渴望春天”,项目团队打散重聚,再打散再重聚。新的项目预示着新的发展新的春天,新的项目也堆积新的思念和旧的哀伤,有人坚守,有人离开,有人加入,项目部如铁打的营盘,新的名字会诞生,流水的士兵情感的记忆却永远不会消逝。

总干二项目部有两大幽默的人,一个是大车司机李文东,有讲不完的笑话,模仿能力超强,表情丰富形神兼备。有教不完的生活智慧,走到哪里哪里欢声笑语。坐他的车,免费听上一路的单口相声。一个是测量科的李守东,讲话慢条斯理,却透着一股真诚一种坦然,一种大智若愚,话语富有哲理又饱含调侃,让人回味无穷。

他们都是活得通透的人,在苦中学会了作乐,在苦中学会了让别人快乐,在苦中让大家一起欢乐。我和我的爱人是他们忠实的听众,我们的女儿在他们的风趣幽默中最早接受到这不同寻常的胎教。在那个手机还是奢侈品的年代,他们俨然是拯救大家精神世界濒于贫困边缘的济公,把疯颠的一面作为欢乐的笑料无私奉献,把清醒的泪水作为对水电施工性质的坚守留给自己咀嚼。

一滴水真正融入水电

13年后,一次偶然与李文东在一个工地相遇,他已不再开大车,是指挥项目整个施工机械的管理者。依旧幽默风趣,脸上虽多了些沧桑,但豪情仍然万丈。可能步入中年,共同回忆起总干二项目部时,他不由自主地滔滔不绝起来,往事和故人穿过漫长的岁月,逐渐清晰。

新的工程新的施工技术让施工周期更短,新的地域新的风情新的故事层出不穷,风云人物走马灯似的你方唱罢我方登台,在我们的共同话题中,山西引黄总干二级变电站项目施工的慢节奏反而让人无比怀念和留恋。

如今,许多旧面孔已经不在,熟悉的如沈庆平、陈亚红等老领导老朋友已经带着诸多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当年与他们在项目部的交谈话语竟是绝唱仿佛发生在昨天,他们又仿佛隔了时空叫我的名字,亲切的声音久违地响起,留下我梦醒后的婆娑泪眼唏嘘不已。

那个叫总干二的项目部通水后很快荡然无存,只留存于企业的文件档案中,总干二的山梁上,那里的人那里发生的故事还有多少人记得呢?就像我们只顾低头拉车没有时间抬头对天空上那朵默默舒展的白云熟视无睹,总以为时间尚早人生还长慢慢欣赏不迟,就像项目部旁边那个普通的被我遗忘了的村庄名字。

那是个真诚单纯的年代,那是一个人人讲真话的年代,那是中国水电十一局人的西北岁月,也是水电人的黄金时代。有第一次大规模离开家乡到异乡为异客的悲怆,我们坦然面对坚持不懈并成功维护了中国水电十一局的尊严和声誉。还好,《今日十一局》报纸仍然记得,二分局的《奋进》内刊仍然记得,总干三级泵站还在日日传唱将黄河水如何引去太原的悲壮故事。

偏关长城,一座座烽火台在孤独地怀念远去的岁月,滚滚黄河自万家寨开始华丽转身,就像中国水电十一局自此打开思想的藩篱,张开自由的翅膀飞向新的施工战场。山西引黄工程是我们与黄河交响的前奏,是迎接市场经济沧海变桑田积蓄力量的加油站。

我如一滴水自此真正融入水电。

从江苏淮安立交地涵到上海太浦河泵站,我们抓住了水利大发展机遇;从四川雅砻江锦屏水电站到青海拉西瓦水电站,我们加入西部大开发行列;从南水北调工程到雄安新区建设,我们积极参与国家重大工程国家重大战略实施。

作为中国电建下的重要施工企业之一,中国水电十一局如万马奔腾,勇闯市场,披荆斩棘,持续奋斗,水滴石穿,已经成为电建系统名副其实的国际强局,触角延伸到海外三十多个国家,除了水利水电主责主业之外,施工领域拓展到了高铁、地铁、新能源、水生态治理等新领域,企业生产经营不断迈上新的台阶。

上善若水以文化人

70年,引导中国水电十一局立于不败之地的到底是什么?

我想仍然是持续不断的奋斗精神,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丰富的企业文化滋养。

从万里黄河第一坝起,中国水电十一局一直在积淀自己的企业文化,不断丰富和完善,不断总结、提炼、推广宣传,以人为本,以人为中心,形成了一套企业文化建设的理论与实践体系。几十年如一日,一点一滴践行,企业文化已经成为自上而下的理念与信仰自觉。

无论你来自哪里,只要成为其中一员,都能领略到企业文化的博大精深,能吃苦能战斗能奉献敢拼搏的精神,与促进企业高质量发展的目标自然地融为一体,不断传承,就像口口相传的说书艺人对后辈的日常教育,洗礼并影响每个新入职员工的文化思想。

70年,新与老在这里交汇却并不矛盾,坚守与创新在这里淬炼却不诋毁,她以包容和高质量发展,不断提高升华每位干部职工的思想精神境界。今天,企业总部职能已经搬迁至郑州,原办公大楼安静屹立在三门峡市黄河路中心,她看着四周的建筑把自己淹没,看着朝阳从东边升起,看着余晖从中条山余脉消失。日月交替,四季轮回。我仍能从她身后,俯瞰到那条从青藏高原跌落至此积蓄成库奔流不息的万里黄河。

70岁,只有经历了企业发展的不同阶段,才能真正感觉到自己为什么如此强大。上善若水!此时,中国水电十一局的内心一定是平静的,如同辽阔的海平面,无论暴风雨多么强烈波涛汹涌澎湃,她一定能够调整呼吸,用水一样的博大精深,电一样的强大沉稳,自主把握发展命运,征服和领略世界上最美的风景。

此刻,她以70年的修为与沉淀,正积蓄新的无穷力量,为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等国家重大战略实施,为中国水利水电的可持续健康发展,为我国的一带一路建设,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强国梦创造无限可能!






【打印】 【关闭】
浏览次数: